为病感恩：一名乳腺癌患者的自白

 

 

        做健康杂志这么多年，看过无数个患者故事，每一次都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自己故事的主人公。

 

        像所有的故事开头一样，事情发生得那么平静却又突然，好像只是第二天一觉醒来，我的身体却长出了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后来很长时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抗议我对她的忽视吗？

 

        是啊，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生病，还真的没发现，自己似乎一直连个抬头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案头上的稿子永远不见减少，真不明白这年头怎么有这么多人热衷于文字，他们嫌自己写不过瘾，还要拉上我一起写；家人不能忽视，朋友不能冷落，领导不能怠慢，同事不敢得罪；不敢不优雅，不能不坚强，不甘心平庸，不愿意平凡……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这下好了，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放个长假，因为我现在是个病人了，而且是那种人人闻之色变的病。其实也曾经悄悄地想过，万一我得了那种病可怎么办呢？那时侯我想，要是真的得了，长在哪也别长在这个地方啊，长在别处大不了我把它割掉嘛，可要是长在这里呢？割掉它？还不如让我安乐死！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我偏偏得了这种病，它偏偏长在这个地方。

 

        癌，在我的乳房。

 

        最初的时候，偶然发现左侧乳房上好像有个小硬结，但是也不怎么明显，边缘也不规则，也没觉着疼，只是每次洗澡的时候会摸到它，反正是没太在意，想着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可能性很小的嘛。（后来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我是做健康杂志的，应该有这个常识、这个意识的嘛，怎么会这么大意呢？）过了一段时间这个硬结越来越大了，而且工作时间一长就觉得累，以前加点班是根本不在话下的。我稍事休息一下，还没有警觉，后来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太大意了。我一向以“皮实”著称的，没那么娇惯，再说没什么大病我一般不愿意进医院。

 

        可是，再后来……好像是觉得情况不妙，于是走进了医院。

 

        几经周折，确诊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是傻了，乳腺导管癌IIIa期。原来我以为自己会哭、会瘫倒，可是没有，我只是如机械一样，出奇平静的一个人办完了所有住院手续。后来我才想，那时大概是根本就没明白过来，传说中的病魔终于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我一向反应就慢，按心理学的说法，我属于粘液质人。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礼堂搞一个舞会，中间突然停电了，立时大家哗声一片，只有我没出声，没几秒钟就又来电了，站在我身边的人无比崇敬地对我说，你真镇定，一点不像个女孩子。我说，刚才我还没反应过来呢，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都来电了，大家都不嚷了，我也只好不嚷了。这是我一贯的风格。这次也是这样，等我反应过来我是得了大家所谓的“绝症”的时候，家人已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该安慰的话都说完好几遍了，就等着我住院了，这时候再哭再闹是不是让人觉得慢半拍呢，干脆就假装镇定吧。

 

         我不愿意告诉远在家乡的父母，不想让他们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担惊受怕。就这样我住进了医院。一切都那么熟悉，住院、开刀、化疗……不是吗，我曾经采访过那么多跟我一样的患者，与他们共度了那么多难忘的日子，同他们一起分担这痛苦的煎熬，如今，我终于要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了，我有足够的力量吗？我一遍遍地问过自己。

 

        以前我不怕疼的，我妈说小时候我打针从来不哭，可是现在怎么了？一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利器”——针啊，刀啊，剪啊……天哪，我立刻浑身打冷战，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怕疼还是怕那个难看的结果。全麻，总算人道一点。以前接受过一个极小的手术，局麻，我也知道那么小的伤口犯不上全麻的，伤口倒是不觉得疼，可意识是清醒的呀，听得见剪刀剪肉的声音，我快崩溃了。

 

        醒过来，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前，谢天谢地，还在。医生根据我的病情，只做了局部切除，我的乳房保住了。原来现在医学已经如此发达了，总算有了一点安慰。

 

       最难过的一关是化疗，以前我总是无比坚强地鼓励大家“和病魔做斗争”，说起来好简单，六个字而已，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受。浑身没有疼痛，每天唯一的记忆就是吐，不断地吐啊，吐啊，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以前女孩子在一起总是商量怎么才能控制自己的食欲，好让自己苗条一点、再苗条一点，若是能忍住不吃东西那可太了不起了，可是现在，只要让我吃得下，我宁愿自己胖得像猪！

 

       朋友带来了我平时最喜欢的一条格子头巾，那时我平时包头发用的，为的是起风的时候，那头骄傲肆意的黑发别太张扬，可是现在，我用它来包住我的头，为的是起风的时候，它不会感到太凄凉。朋友告诉我，红楼梦海选开始了，我说，好啊，可惜妙玉这次落发了，真正成为“槛外人”，从此不再管“槛内”的闲事。

 

        为了找到最佳的治疗方案，医生检查了我的激素受体以及一种叫Her2受体的情况，结果是雌激素受体弱阳性，孕激素受体阴性，而Her2呈强阳性。根据我以前了解的知识，我知道我不太适合用激素疗法。但对于Her2强阳性，我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我去询问主管我的医生一个姓周的医生。他告诉我乳腺癌患者有四分之一的人Her2呈阳性，对于患者来说，Her2阳性的人对激素和化疗的敏感性较差，因此给治疗带来了麻烦。不过现在有一种专门针对Her2阳性的药，叫赫赛汀，效果不错只是价格较贵，问我是否愿意使用。

 

        我考虑了一下我的经济状况，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老话，如果花钱真的能换来我的生命和健康，那我愿意付出！但我最怕的就是化疗引起的呕吐反应。医生告诉了我一些用药知识，赫赛汀不是化疗药，因此也没有化疗的那些不良反应。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一滴一滴的药液流进我的血管的时候，想着这一滴是我两个通宵加班换来的，这一滴是我做几篇稿子换来的，这一滴是……“每一粒子弹都消灭一个敌人……”我在心里唱道，“每一滴药都杀死一群癌细胞……”我杀你个片甲不留。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习惯了，心情也真的平静了下来，有时候一早醒来，真的会感到庆幸。突然想起以前常去的一家禅茶馆，墙壁上贴着一张字：有时候我们应该让自己停一下。是啊，现在我终于可以让自己停下来，剥掉束缚以久的假装强大的外衣，不必去管稿子要哪天完成，不必去想网站现在有没有人管理，也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承担责任和义务，因为现在我是弱者，一个连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都没有呵护好的弱者、一个几乎连自己的生命都快要失去的弱者。我现在想要狠狠地挥霍一下，尽情享受生活的美丽无奈。

 

         生活重又变得充实，但是比过去多了一份惬意和轻松，家人的温暖、爱人的浪漫、还有我喜欢的玫瑰和古琴，我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人就是这样，最简单的东西最容易忽视；天天挂在嘴边的话偏偏不去认真想。直到自己真的生病了，我才知道，健康有多么重要。

 

          终于有一天，我的主治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一定要定期复查，当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我自己心里是另一番澄明，我知道，即使以后病情再有什么变化，我也能够坚强地面对——这次是真正的坚强，不需要伪装。有时候我想，也许这只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告诉我除了工作，生活中还有更多值得珍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