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癌症患者对病友的怀念

来源：东方今报 张燕燕


回忆与刘国华老师共同与病魔抗争的日子

【编者按】 刘老师和本文作者一年多前相识于病房。相似的患病经历和共同的抗争使她们的友谊得以迅速升华。我们感动于她们的相互鼓励，患难之中建立的真情；我们感动于她们珍惜生命，决不轻言放弃的精神。
虽然，刘老师最终没能摆脱病魔的控制，但是她对未来的憧憬、对诺言的信守和对生死的超脱，都震撼着我们的心灵，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老师的生命和人格是永恒的！

共同抗争：互相鼓励，积极顽强地与病魔斗争

我做完两次介入治疗后，指标并没有完全正常，但也没发现什么实体瘤的存在，大夫让我继续化疗，我觉得对身体伤害太大不想再做了。在玉渊潭听说瑶医挺神奇的，瑶医是从广西大瑶山走出来的瑶族民间大夫，治疗癌症与红斑狼疮有特效，我决定试一试。
刘老师在玉渊潭学完气功后，就每天坚持在清华园里锻炼。她告诉我经过四个疗程的化疗，指标虽然没有继续往上升，但也没下降多少。我估计她对化疗药不敏感（其实化疗的总有效率为20％，也就是说80％的人做化疗根本没用，只是伤害了身体。但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属于20％还是80％，只能试了再看）。我向她介绍了瑶医，她也觉得很有必要一试。我们相约，一同去尝试瑶医。
瑶医院开在门头沟中医院的三楼，院长（也就是瑶医的传人）每月来北京门诊一天，这一天要看八九十个病人，所以一大早就要去排队。我从西城、刘老师从清华不辞辛苦地去看病，拿药，要折腾整整一天。我们就这样相互激励着、支持着，心中充满着希望。我们都知道生命的可贵，我们要为它在所不惜。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变得十分脆弱，但不能轻言放弃，因为生命已不单属于自己，还属于爱我们的丈夫、孩子、兄弟姐妹，还有那些爱我们的朋友。只要我们的生命尚存，家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孩子就有亲爱的爸爸和妈妈，朋友就不会因为失去了我们而悲痛不已。我们已把与疾病的抗争当成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两个半月以后，我的瘤标值翻着跟斗往上增长，CT一检查，肝部的肿瘤又复发了。真是无奈呀！刘老师吃了三个多月的瑶药，最终也没能遏制住癌细胞的快速增长，瘤标值竟达到了上百万（正常值小于27）。对于这种进展期的癌症病人来说，一切治疗手段都显得束手无策。刘老师告诉我，她的体重在迅速下降，吃不下饭，肝区也时常疼痛，感觉非常不好。
我与刘老师在内三病房又相遇了。与几个月前相比，刘老师消瘦了许多，精神状态也大大不如以前那样神采奕奕。她悄悄地告诉我，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这次住进医院就不打算再出去了。我一再安慰她：“医院既然收你住院，就一定会有办法的，要相信自己，相信医院。”
这次我们俩没有住在同一间病房，我化疗时她经常过来看望我、安慰我；我只要拔了管子能动了，也经常到她的病房去坐坐。在这种周身疼痛的时候，有人能陪你说说话聊聊天，就感觉是一种快乐、一种安慰。
刘老师虽然心里明白她的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但她很镇静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心态依旧很平和。有一次我与她聊起来，我说心中要有一个最低目标，我的最低目标就是坚持到孩子上大学，只要看到孩子顺利地上了大学，我就没什么遗憾了。刘老师说，她的女儿已怀孕7个月了，只要能见到小外孙她就心满意足了。我说你这个愿望太容易实现了，你肯定能见到小外孙的，你应该再定高一点的目标才对。
后来有一天，刘老师兴奋地告诉我，有一种国内研制的新型化疗药对治疗晚期的头部及消化道系统肿瘤挺有效，而且这种药物的毒副作用也很小，现在正在进行三期临床实验（免费使用），主任问她是否愿意参加这个实验。我说：“这当然是好事情呀，我想参加临床实验都不让我参加呢。”

偶然相识： 癌症使我们邂逅于肿瘤医院

我与刘老师是2004年3月份在北京肿瘤医院内三病房认识的。
自2002年9月我患结肠癌，手术后仅9个月，结束化疗也就才3个月的时间，癌细胞就扩散到了肝脏。由于之前我已数次住院，对医院厌烦至极，办好住院手续后，我白天进行相应的检查，检查完就回家去住了，直到做介入治疗的当天早晨才回到医院。
做完介入治疗回到病房后，我一直昏昏欲睡。四五个小时后，化疗药起作用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由于腿不能动，我只得侧过身来拿盆哇哇大吐。全病房的人都注视着我，默默地替我分担着痛苦。等我安静下来时，一位穿着病号服的慈祥老人站在我的床前，细声地问我：“特别难受吧？想哼哼你就哼哼，总比忍着强。”她一头银发，精神矍铄，说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那神态，那相貌，那说话的腔调，我觉得特别像妈妈，因此平添了几分亲切感，她就是和我住在同一个病房的刘国华老师。
第二天，我感觉好多了，就同刘老师攀谈起来。这才知道她是清华水利系的老教师，退休后还一直在系设计所从事设计工作。一个月前感觉腹部不舒服，一检查，竟是胰腺癌，大夫说她已无法进行手术，现在住院进行第二个疗程的化疗。听完，我心里一沉，因为我知道，胰腺癌是癌中之王，90％的患者是活不过一年的，像她这样无法进行手术的无疑已经到了晚期，她可能一切还都蒙在鼓里呢。我们互相交流着感受，我还以老病号自居（因为已经患病一年半了嘛），向她讲解治疗方法、化疗反应、如何加快身体恢复之类的体会等，一天下来，我们就已经成为朋友。
后来，我向刘老师推荐了抗癌乐园。抗癌乐园是癌症病人们的社团组织，教授患者们学习抗癌健身法（原来叫郭林气功）。抗癌乐园中从法人代表，到社团管理者、任教老师全部都是痊愈了的癌症患者，都是作为志愿者无偿地为癌症病人服务的。在那里，除了可以学习气功强身健体，还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因为有许多抗癌明星的榜样会使人觉得癌症不再可怕，癌症病友在一起活动使人感到不再孤单。大家在一起时常会说些轻松幽默的话题，甚至连痛苦的治疗都会被说成是一次次神秘的历险……这样就减轻了对病魔的恐惧感。病友们互相关心，互相交流，可以得到很多治疗及保健的信息。不夸张地讲，在这里得到的资深病友对新病友一些治疗上的建议，决不亚于请大医院的专家会诊，因为那都是他们的切身经历。
就在那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在玉渊潭遇见了刘老师，她的老伴尹老师陪她一同来到抗癌乐园学习气功。在学习班上，虽然刘老师刚刚完成几个疗程的化疗，身体还很虚弱，但我看到她一招一式都学得很认真。我想，她的内心一定充满了信心，充满了希望。
刘老师家住在清华园，到玉渊潭要走很远的路，可他们老两口相依着，坚持把一个月的课程全部学完了。

信守诺言：临终时要丈夫替她完成与我的约定

我每隔21天做一次化疗住一次医院，每次都能在医院与刘老师不期而遇。这次用的新型化疗药物在她身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使她身体不适的症状减轻了许多。那时，我的治疗效果也很好，大范围的射频有效地杀死了癌细胞的有生力量，其后的多次化疗使瘤标渐渐达到了正常值（看来我有幸成了对化疗敏感的那20％的人）。那一阶段真是痛并快乐着，治疗闲暇时，我和刘老师常常一起聊天、一起散步、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治疗结束后，我不用再住院了，刘老师却依然在医院住着。只要我去门诊检查、拿药，都要跑到病房去看看她。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人也的确需要有榜样。患难之交的我和刘老师就这样互为榜样，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着勇气与信心，感受着彼此的真诚与坦荡，勇敢地与病魔抗争着。
刘老师的身体相对稳定了，她出院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又到医院接着化疗。可喜的是她的愿望也实现了，当上姥姥的她喜形于色，向我描述着见到小外孙时的兴奋。我说：“这个目标实现了，咱们要制定下一个目标了，干脆就长远一些，2008年奥运会，怎么样？”她笑着说：“你定这样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我可是绝对不敢奢望的，只定近期的吧。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我邀请你和小黄（小黄是另一个病友，她的孩子2005年考大学，小黄已于2005年7月病故）带着孩子到我家做客，我和老伴领着你们参观一下清华园，让孩子们感受一下清华的氛围与气息，争取让孩子们都考到清华来。”我们就这样又定下了一个约定。
刘老师好转的趋势只维持了三四个月，那种药物似乎就失去了神奇的效果。我的心中充满了焦虑，心想不知刘老师的心灵与身体又要受到怎样的煎熬呢。
之后，我和刘老师不时通个电话，互致问候，交流一下吃药后的种种反应等。只要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知道对方还在顽强地坚守着，彼此悬着的心就能稍稍放下一些。
2005年春节前，我想去看看刘老师，她却说：“咱们不是约好了，你们4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来吗？现在太冷了，不要来了。”但我的心里总是放不下，老是隐隐觉得要出事。3月份，我再打电话，尹老师告诉我，刘老师住进了北京大学校医院。我静静地等待着刘老师出院后再与她联系。十天以后，我又打去电话，谁知尹老师竟然平静地对我说，刘老师已于3月23日走了。她走得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我说了声尹老师您多保重，就赶紧挂了电话。
我痛哭了一场，释放了心中的悲痛。平静下来以后，反倒觉得挺释然的。自从得了癌症以后，反反复复的磨难早已让我把生死看得很透彻。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人生总有终结，或长或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体验的都体验了，有欢乐，有悲伤，有成就，也有遗憾，已经是完整的人生了。在我生病以后，一直被浓浓的爱包围着。这种爱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深切体验过的，无论是亲人、朋友、同事、病友，都疼爱着我，呵护着我，这种被人爱的感觉使我觉得暖融融的，压倒了一切身体上的痛苦。那么，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几天后，我已完全平静下来，给尹老师打电话表示慰问。尹老师对我说，刘老师在病重的时候一直是清醒的，她说无法完成与我的约定了，让他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要叫我和小黄带着孩子去清华，领我们参观清华园，替她完成和我的约定。听完这些话，我不禁泪如雨下。
5月的一个温暖的下午，我来到了刘老师的家。我在刘老师的遗像前深深鞠了三个躬，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反倒是尹老师在安慰我：“燕燕，你一定要多保重呀，好好活着，这也是刘老师的愿望呀！她说病中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她觉得很开心，希望你能彻底痊愈，创造奇迹。”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刘老师的音容笑貌。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刘老师，你这一生累了、倦了，就好好地休息吧。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纷扰，一定能生活得很安宁、很快活。你等着我吧，等我也累了、倦了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我们在天堂里依然会是好朋友的。